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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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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晨光熹微,霧色淺淡,風中沾染著點點濕氣,賀宅後院還籠罩在寂靜祥和中。

忽地,瓷器摔碎的聲音驚裂了這片祥和之氣。

“賀宜蘭!你是不是當我死了、不能動了、眼睛瞎了、耳朵聾了、嘴裏不能做聲了!”

易雪柳暴怒之下,接連發問,見女兒仍像根木頭似的作出不聞不問的姿態,邪火竄天,一掌拂落了手邊的青釉海棠紋詩筒,裏面的詩箋灑了一地。

賀大夫人素來自矜,實在是這個女兒百般惹她氣惱,如今她什麽風度都顧不得了,只顧撿順嘴的去罵。她也想不通,一向聽話的女兒怎麽為了外人都敢對母親陽奉陰違。

“是不是要我把你鎖在家裏,整日叫婆子看著你才甘心?”易雪柳按下怒氣,冷聲道,“我是不是警告過你,不許再和那個姓謝的來往?昨晚你去見了誰!老太太心疼你,趁家裏來新客,才叫你一起出門散心,你倒好!”

賀宜蘭這才扭頭看向身側,她身側提心吊膽站著的正是她的貼身丫鬟清露。

清露不敢望賀宜蘭,她把頭低得更深,恨不得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。

“你看她做什麽?哼,她敢不說,祖上三代都是喝賀家的水,吃賀家的米,膽敢有半句假話,我教她一家老小吃不了兜著走!”賀大夫人冷笑。

賀宜蘭氣息顫抖,手握成拳,指甲陷入肉中也不覺痛,她強忍著淚意,仍出言辯解:“謝大哥是梁先生的高徒,梁先生對他青眼有加……”

“梁琦?!梁琦算什麽東西!梁琦的徒弟?他就是梁琦的親爹,也配來拜我賀家的大門?”賀宜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母親這番譏誚諷刺打斷。

“你省些心思,我已經在為你安排相看,這段時日便不要再出去了。近日家中有貴客臨門,你不是不知道,別教我再為了旁的事勞心。”易雪柳冷厲地看了清露一眼,清露頓時渾身一顫。

易雪柳理了兩下袖子,轉身離去,卻到門口處停住,並沒有轉身。陽光從她身旁斜洩入幽靜的室內,連同她冷酷的聲音,教賀宜蘭遍體生寒。

“府中仆役似乎太過清閑,也該給他們找些事做。近來春日喜雨,山路濕滑,不如教他們守在山間,也好預備有哪些無辜失足的人。”

…………

賀重華驚夢,早早就起身了。原本她正在廊下散步,正巧撞見漫無目的、仿佛游魂一樣飄蕩的賀宜蘭,兩人結伴而行,邊走邊絮話。賀重華見這位堂姐雙眼紅腫,腔調裏隱有泣音,便知她剛剛哭過,故而只說些趣事閑談,略微驅散了賀宜蘭的心頭愁悶。二人言談之間,賀重華也大概拼湊起造成堂姐這副情狀的緣由,心中暗嘆,情之一字,動人心弦。

或許是心情終於平覆,賀宜蘭臉上終於露出溫婉含笑的神情,她和重玉、重華姐妹倆呆了有大半日,為她們描述了很多譙州的風貌,讓賀重玉大長見識。接連幾日,賀宜蘭都來尋重玉、重華談心解悶,當然,主要是來找重華,賀重玉基本都在安靜地傾聽,順帶了解了許多小道消息。

賀祖母壽辰宴越發臨近,賀家上下也肉眼可見的處在一片忙碌緊張的氣氛中,賀重玉經常在花園、游廊,甚至在自己屋子裏都能聽見大伯母高亢的聲音,不是在指責這個,就是在安排那個。也興許是大伯母都忙得沒有閑暇再去挑女兒的刺,宜蘭堂姐的心情都暢快許多。

這日,賀宜蘭又來找重華談心談了好半晌,臨走前猶豫再三,還是抿著嘴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氣似的,將重華拉到一旁,貼著她耳朵迅速說了兩句話。聲音太細弱,賀重玉坐在房內沒有聽見,但看見姐姐聽見那兩句話時忽然瞪大的眼睛。

賀宜蘭說完那些話,眉目含憂地走了,這教賀重玉明顯感受到,堂姐的這股憂愁,是為了姐姐重華。但姐姐只說有些事要找父母商議一番,讓她乖乖呆著,也隨即出門。房內只有賀重玉對著爬滿窗架的藤蘿,一副老成的模樣,唉聲嘆氣。

“不可能!大兄他怎麽會如此行事……”賀欽震驚之下,拍案而起。可他剛直起身,就感覺一股血氣上湧,心神激震,而後頭暈目眩,兩耳似有無邊轟鳴。

他一手摁住桌角,閉目數息方才睜眼,聲音顫顫:“他真的會做這樣的事?”

葉蘅芷摟緊了女兒,恨聲道:“當年我們就該看出他們的真面目……我就說,好些年了,怎麽譙州突然就往郗寧去信……”她似乎想起往事,雙眸凝傷,扭過頭去,強忍著不教眼淚落下,故而沒有看見丈夫聽見“譙州”“去信”時覆雜的眼神。

賀欽當即就大步走出門去,要找大兄賀鈞道個清楚。屋內賀重華教母親靜靜地摟著,未出一言,絲縷清愁氤氳,她知道母親大約是想起來外祖父一家。

當時重華還太過年幼,只隱約記得外祖父家那方青磚鋪的院子,院裏擺了許多花卉盆栽,彩蝶紛飛,她被外祖母從背後扶著肩膀,跌跌撞撞地往花叢裏撲蝶,院裏回蕩著許多笑聲,可能有父親的,有母親的。然而現在,重華的腦海中已經浮現不出外祖父、外祖母他們的面容。

但賀欽註定是無功而返了,當他近乎失魂落魄地踏入房中,重華母女倆皆扭頭望去,只看見他嘴角溢著一絲苦笑。

賀重華聽見父親堅定的聲音,他說:“我的女兒,絕不受他人擺布。”賀欽就不相信,任憑他是什麽鳳子龍孫,若人家不願,還能做出強搶民女的事麽?!

方才賀家大郎的書房中。

“四弟,我難道是那種把嫡親侄女兒往火坑裏推的人麽?我這還不是為了賀家!”賀鈞滿臉傷痛,似乎親弟弟闖入他書房一通指責是有多麽不分青紅皂白,教他多麽傷心。

賀欽沒有立即回話,他冷冷地看著這個闊別數年,卻仿佛變得十分陌生的兄長。當年對於兄長極力分家之事,賀欽其實心中並無多少怨恨,真要說的話,興許是一些淡淡的遺憾吧。可如今,兄長卻要做獻女求榮的奸佞行徑,獻的居然還是他賀欽的女兒!這讓賀欽心中頓生怒火。

不過賀鈞如果知道弟弟心中想法,大概也會叫屈——我其實是很想讓自己親女兒去的,明裏暗裏的見過幾次了,甚至家裏另兩個弟弟的女兒也都試了,奈何人家看不上啊。

賀鈞有什麽辦法,他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這才想到了遠在郗寧的四弟。四弟夫妻倆的容貌在整個賀家都位列在前,大侄女幼時似乎也是個白玉娃娃似的漂亮孩子,賀鈞這才生出無限信心來。

而且說到底,能和皇家搭上姻親這種好事,賀鈞並不想讓它落到旁支手裏,賀家四兄弟打斷的骨頭還連著筋呢,旁支?他可還記得父親去世時,旁支的那副嘴臉。要不是母親獨斷,他們孤兒寡母幾乎要被旁支吃得連渣都不剩。

賀鈞甚至開始理直氣壯地試圖說服親弟弟:“四弟,你剛剛說的叫什麽話,我賀鈞能是那種人麽!”他搖搖頭,“而且你這說的也太難聽了!這能說是賣女求榮麽?論門第,誰比得過皇家,那還算我們高攀了呢。而且不是我和你吹噓,誠王少年英才,諸皇子中唯獨他最得陛下寵愛,再說,淑妃娘娘屹立後宮那麽多年,他們母子誰敢忽視……”

說到這兒,賀鈞眉毛挑了兩下,嘴角揚起一抹賤兮兮的笑容,教賀欽眉頭跳了又跳——賀大郎從小就愛作出這番姿態,因著舉止不端莊,賀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,不知被教訓過多少回。

“陛下長得龍章鳳姿,兒子卻少有出挑的,我跟你說,誠王長得真是這個!”賀鈞豎起大拇指,肩膀朝站得板直的弟弟故意撞了兩下,“真不賴!和你們家華娘可登對了!”

“你說說,容貌登對,才情相配,天底下哪還找得出第二樁這樣的好事?再說我也就是借個機會,讓這對兒認識認識,成不成的,那還不是要看天意麽?”

…………

賀鈞好話說了一籮筐,講得口幹舌燥,見弟弟賀欽好像一句話也沒聽進去,心頭暗嘆,真是這股脾氣啊,到現在也沒變。

言至於此,賀鈞自己都有些犯嘀咕,誠王按說也到了定親的年紀,不說容家,就是淑妃娘娘也該給兒子相看不少了,誰料這位鳳子龍孫竟一個也沒看上,滿心要找個“知心人”,偏偏陛下還縱容得很。賀鈞想,誠王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姑娘,難不成真要找個天仙做老婆?

見賀欽依然板著一張臉,賀鈞親自動手將他推出門外,還一邊敷衍地勸他,“你就放心吧,華娘是我親侄女,誰吃虧我也不會教她吃虧的!”然後“彭”地關緊了書房大門。

“阿彌陀佛!真是大祖宗二祖宗全都是祖宗!”賀鈞拿袖子擦腦門上的虛汗。

…………

賀宅裝飾更加隆重,綢緞錦紗不要錢似的橫披豎掛,小廝拎著水壺來回穿行,生怕廊下的花草一不留神就蔫兒了,青石板上叮叮當當都是走動的聲音,連難得休沐在家、浮生偷閑的賀宜軒都被父親捉去,做些筆頭活計。

賀宅上下忙得熱火朝天,偏偏壽宴的主人卻和無事人一樣,整日呆在自己院裏不出門,好像從早到晚都在轉動手上的佛珠。

不過壽宴當天,賀祖母總算動了起來,她也沒做別的,單單把賀重玉叫去她院裏,然後幾個丫鬟就笑意盈盈地擁上來將賀重玉打扮了又打扮。賀重玉這輩子都沒見到這麽多的藍色,寶藍的、蔚藍的、湖藍的、水藍的……她被賀祖母那些忠心耿耿的丫鬟圍得水洩不通,被迫試了一件又一件衣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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